先是嗖一声响,接着是一秒钟后的爆炸声。炮弹一个接一个、一个接一个袭来。
我正躲在一个地下掩体,虽然很难称它为掩体:入口没有坚固的门,也没有像样的食物和水储备。这里的墙是木头的,里面有两个可当床用的东西,几个垫子和几把木椅。手机充电器和军人脱下来的头盔、防弹衣等丢得到处都是。还有几块饼干和几条巧克力。这是乌克兰前线士兵的住所。
炮火声越来越大。“每天都是这样,”乌克兰军队的排长丹尼斯·戈尔迪耶夫神情轻松地告诉我。我和几名英国记者一起来到了皮斯基,这是个距离乌克兰东部被俄军占领的顿涅茨克约10公里远的小村。当时是4月下旬,俄罗斯已将战争转入第二阶段,撤回了基辅附近的部队,加强了对东部地区的攻击。
“他们正试图突破,”戈尔迪耶夫中尉平静地解释道。“先是用火炮,然后是坦克。”他给我们端上了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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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周来,我一直从乌克兰各地报道这场战争。我意识到,用“阶段”、“进攻”和“领土”等词来描述时,战争听起来井然有序,但实际上并非如此。虽然前线也许长达约500公里,从东南部的顿巴斯一直延伸到哈尔科夫,但战争状态终止于何处呢?战争与正常生活之间没有一条清晰的边界。
我遇到过失去一切的人,带着孩子无处可去的女性,还有身体残缺不全、生活被永远改变的孩子。我采访过那些遭受过折磨和遇害者的亲属。所到之处,我无一例外都看到了流离失所、受伤和死亡,让我不再相信乌克兰还有人或地方是没有受到这场战争影响的。
俄罗斯可以随口说出“阶段”这样的词及其领土目标,但我的国家,还有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,统统都被改变了。
乌克兰顿巴斯地区克拉马托尔斯克市上周早晨遭到俄军炮火袭击后,28岁的奥尔加·波达斯特收拾家中残留的东西。
乌克兰顿巴斯地区克拉马托尔斯克市上周早晨遭到俄军炮火袭击后,28岁的奥尔加·波达斯特收拾家中残留的东西。 Lynsey Addario for The New York Times
来到皮斯基的几天前,我们曾在该村以北约100公里的城市克拉马托尔斯克停留,那里每天都面临着炮击的威胁。大约一周前的一次火箭袭击摧毁了一个火车站,造成至少50名平民死亡,其中许多是妇女和儿童;他们正在等待疏散列车,前往他们以为或希望安全的地方。
“现场太可怕了,”一名警察告诉我。“地上躺着没有手、没有腿的人。每个人都在哭喊寻求帮助。”
与我交谈的警察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。我们正说着话,他们的无线电接收机响了起来:“所有巡逻人员注意……马上去避难处。正在炮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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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爆炸声越来越近,我们跟着警察跑进了一个地下掩体。只是在躲到地下后,我们才能用绿茶和黑色幽默放松一下。
距离克拉马托尔斯克以南几个小时车程是波克罗夫斯克,现在那里是最后一个人们能赶火车离开顿巴斯的地方。每天下午都有一列半空的火车从那里开往乌克兰西部。但很多人已经离开了;留下来的不是年纪太大,就是不敢离开的人。
来到克拉马托尔斯克之前,我们在南部的扎波罗热。(我们数次到访此处。)那里也有战争,你可以从那些受伤的、流离失所的人身上看到,但有时是以巡航导弹的形式呈现在眼前。那里有从距离扎波罗热以东160多公里的马里乌波尔逃出来的人们。据乌克兰官员今年4月估计,自战争开始以来,已有约2万人在马里乌波尔丧生。
我在扎波罗热的一个儿童医院见到了11岁的米莱娜。她和家人试图开车逃离马里乌波尔时遭到了俄军袭击。她被击中面部。我见到她时,她已经上了呼吸机。刚睁开眼睛,马上就出现了窒息,医护人员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。
米莱娜旁边的床上躺着15岁的女孩玛莎。她家在位于扎波罗热和马里乌波尔之间的波洛伊,她和母亲在家附近散步时,一枚炮弹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爆炸,将两人炸伤。弹片切入了玛莎的右臂和肩膀,她的右腿不得不从膝盖以上截肢。
米莱娜现在好多了,但她脸上的伤疤让她永运无法忘记经历过的一切。玛莎正在德国接受康复治疗;她也不可能忘记。还有很多住在乌克兰医院里的孩子迫切需要帮助,他们的故事还无人讲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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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波罗热、克拉马托尔斯克和皮斯基都曾是有着自己的文化和特色的地方。这场战争前,当我想到扎波罗热时,我会想起第聂伯河上美丽的霍尔蒂恰岛,或苏联时代乌克兰汽车制造商ZAZ生产的有代表性的Zaporozhet型小轿车。克拉马托尔斯克和马里乌波尔是通往顿巴斯其他地方的大门。皮斯基曾是乌克兰最富有的小村之一,那里的房子很豪华,汽车很高档。
现在,每当我想到扎波罗热,我会想起米莱娜呼吸困难的样子和玛莎的痛苦。想到克拉马托尔斯克时是火车站的恐怖场景。想到皮斯基时是戈尔迪耶夫中尉和他的开朗,还有他的茶。
我们在皮斯基时,戈尔迪耶夫中尉带我们在防空壕外参观,他没戴头盔,还向我们展示了西方送来的武器。他解释说,虽然简称NLAW的短程反坦克导弹非常好用,但他们需要更多的NLAW。他们现在用的主要是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武器,还有燃烧瓶。
离开皮斯基后,我们向西前往第聂伯。三天后,我收到了戈尔迪耶夫中尉发来的短信:俄军又在试图突破。“一切都很好,”他写道,像以前一样开朗,“但不是每个人都活了下来,”他补充道。他们打算坚守阵地。“我们要将俄罗斯停在我们让它停的地方,”他写道。他说的“我们”指的是乌克兰。
记录显示,在本世纪初,皮斯基的常住人口是2160人。我不知道俄罗斯入侵开始前,那里住着多少人。但乌克兰士兵告诉我们,4月底时,那里只剩下11名平民,大部分是老人。又一个家庭最近离开了那里,他们的房子被炮火击中摧毁,有家人受伤。他们家的门上仍挂着一个牌子,上面写着“这里住着一家人”,但他们已经不在那里。我希望他们去了安全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