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 年下半年主要就读了曼昆的两册《经济学原理》,一方面是出于兴趣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工作需要。尽管以前也了解过一些经济学的知识,但读完这两本书之后才觉得算是真正入门了。读完的时候是元旦,刚好可以整理一下思路。
就像两千年前的经典《几何原理》那样,曼昆以介绍经济学十大原理开始,然后逐渐推演出了一个逻辑严密的经济学原理体系。尽管曼昆已经尽量以初学者视角写这本书,也达到了非常深入浅出的水平,但我作为真正的初学者在阅读的时候,还是会遇到一些困惑,比如:
为什么一上来就抛出这十个原理?没有别的了吗?
为什么要分为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?
为什么微观经济学里几乎没有提到货币的意义,宏观中却大提特提?货币究竟意味着什么?
我遇到这些困惑的时候也做了一些初学者视角的思考,也因此得以基于这些更加初学者的思路把两册书的逻辑理一遍。这些思路一部分是受到了人工智能研究的启发,当今 AI 的发展很有助于我们理解人脑,所以理解人脑最好方法之一或许是尝试建造一个人脑,建造的过程中我们会遇到一些核心问题,通过这些核心问题,我们能更深入的理解人脑的一些奇妙之处。
相似的,我们可以模拟一个人类经济体发展的过程,通过模拟发展过程串起经济学的主线,并通过发现和回答主线中遇到的核心问题来更经验性的理解经济学。
下面我们开始这个模拟过程。
按照惯例应该先介绍“经济”一词的词源,来了解它的初始含义和演变,这对我们理解概念会有一些帮助。但网上已经有很多很好的介绍,这里不再赘述。
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是带着需求来到这个世界上的,他并没有带来什么生产力和供给,所以经济不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过程,而必然是首先出现需求。
大家都学过历史,我们从考察一个远古时的家庭开始,这样可以有一个更直观的感知。之所以不选择现在的家庭,是因为现在的家庭在经济中扮演的角色太复杂,不如远古时期的形态那么简单。
远古时期一个家庭为了解决需求,需要开始狩猎采集、刀耕火种,自给自足的解决生存的需求。后来部落的生产力发展后,家庭就开始产生盈余,多余的粮食囤起来,多余的家畜养起来。
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型组织,家庭通过这样的组织方式就能实现温饱。
但再想更进一步就会遇到困难:单个家庭的生产力是有限的,而且不同家庭掌握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力可能不同,曼昆的书里称之为“生产可能性边界”。
一个家庭可能既养鸡养鸭,又种田,又捕鱼,又采集水果,又织布做衣,又烧制陶器,但随着文明的发展,生活中涉及的东西越来越多,这些东西方便了生活,但东西实在太多了,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自给自足下去。
人不是万能的,这是最根本的问题。
如果人是万能的,就根本不需要什么交换,也就不存在经济学。
同样一个家庭也不是万能的,想要更多的东西就不能光靠自己生产,于是很自然的,把多余的东西拿出去交换成了经验上非常可行的办法。
人们从经验中就可以直觉感知到,交换带来了某种好处。因为一个家庭可以用剩余的东西换到别的东西,对于另外一个家庭也是如此。这不需要什么理论知识,所以这种家庭之间的交换行为自然就会变得流行起来。只要有盈余的东西就拿出去换,有时候甚至也会为了更需要的东西,拿没有盈余的东西去换。
很自然的,这样的交换多了之后就需要一个固定的地方,一是为了更大范围的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二是可以提高物品交换的效率。于是一个固定的市场就产生了,而且为了不浪费精力,大家约定好固定的时间集中进行交换,现在农村地区还仍然保留着“集”和“会”这种固定地点固定时间聚集的交换形式。
到目前为止,我们模拟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经济体。
我们也遇到了第一个核心问题:从经验上看交换确实带来了一些好处,但是为什么?
就像物理学一样,我们不能停留在经验上,经验只是一种生活体验,如果我们不更进一步弄清楚交换的意义,那我们就只能体验它,而不能理解它。
这正是十大原理中“贸易(交换)能让双方都变得更好”这一原理所要解释的:什么叫交换能使双方都变好?到底什么变好了?
交换可以让双方获得原本没有的东西
交换可以让每一方都可以专注从事他所擅长的事,这提高了双方可得到的物质总量
第 1 点很容易理解。
第 2 点听上去似乎有道理,但仔细一想又似乎有很多种情况,真的是这样吗?我们需要拆成两步来理解这个问题:
如下图,假设两个家庭都生产土豆和牛肉两种东西,因为家庭的生产力是有上限的,整体上是一条斜率为负的曲线,每个家庭都只能得到曲线上或者曲线内部的一个组合:
两个家庭能达到的生产组合总量范围是:[5土豆+5牛肉,10土豆+10牛肉],其他任何组合都在这个范围里。
这一点也很容理解:家庭 1 生产土豆的效率比生产牛肉高,增加牛肉,土豆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减少;家庭2则是增加土豆,牛肉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减少。虽然有消有涨,但是消的加速度会更快。
总的来说,就是他们介于[都干自己最不擅长的事, 都干自己擅长的事] 之间,都做自己最擅长的事,总量就会最大化。
2.如何突破家庭可得到的物品组合边界:交换与再分配
总量最大化并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,因为家庭1 只能吃土豆,家庭2只能吃牛肉。当总量提高之后,剩下的核心问题是 如何把最大化的总量进行再分配:
我们可以看到,对于理性的家庭来说(理性人的假设),这种对总量的再分配必须满足一定的交换规则,不然两个家庭就不会对交换满意。在符合规则的交换区间内,两个家庭都突破了各自的生产力边界,得到了一个单靠自己不可能实现的物品组合,且双方可以协商交换到自己想要的其他组合。
看来我们的直觉没错:让不同家庭从事自己更擅长的事的确能让总产量提高(这就是比较优势原理),同时通过一定的交换规则让双方都变好(分配规则是这一点的关键)。
同时也能看到这里引入了一些问题
我们假设了一个家庭都是多能力的,既能生产 A 又能生产 B,生产谁只是个选择问题,但现实生活中可能不是这样,有时候受限于资源和技术的约束,并不由得选择。如果家庭没得选择,就没有太多议价权力,这个时候交易可能只会让一方变得更好。
交换规则是有弹性的,有议价空间。但一个家庭并不会对自己所擅长的能力进行数学式的评估,也就很难知道到底如何交换才比较划算。存在议价空间,就会因为一些条件造就强势议价者,也同样存在弱势议价者
我们假设了市场交换是关于买卖双方的一个过程,但实际上有时候并不是只和买卖相关,和纯粹交换市场过程无关的部分,经济学里称之为外部性,比如使用农药来提高产量的时候会造成污染,这种污染和交换过程本身没什么关系,但它对于人类同样重要
尽管存在这些问题,我们也知道了:交换是好的,文明的发展需要交换
前文我们提到,让每个家庭从事它更擅长的事情让总产量提高了。
社会慢慢就形成了一种基于比较优势的专业分工:种地的只种地,养鱼的只养鱼,生产农业工具的只生产农业工具。(因为这种专业分工在家庭中很难完成,所以我们把上文中的“家庭”换为更广义的“组织”,上文中基于家庭的分析对组织也一样是适用的)
专业化分工生产之后,社会整体的蛋糕就变大了,我们得到了一个接近最优的蛋糕。这一点值得相信,因为前文图中已经通过数学方法分析了这个问题,而且这也和我们的经验比较一致。
蛋糕有了,剩下的问题几乎全聚焦在了再分配和交换上。
整个市场蛋糕相当于是每个组织都生产了一些的东西,然后把大部分东西放到一个公共市场上,通过某种交换规则以实现分配,让每个组织都获得更多的东西(也即突破它仅依赖自身可获得的物品组合边界)。
关于这种分配,更进一步的问题在于:
一个组织能从市场中拿多少东西?
一个组织要往市场里里放多少东西?每个组织都要一天 24 小时工作往里放东西吗?
这些东西能恰好被分完吗,会有剩的吗?剩了怎么办?
到这里,我们遇到了经济学之所以存在的又一个根本原因:稀缺性问题。稀缺性是指「供给相对需求的稀缺」,稀缺性是理解上面这几个问题的关键。
上文提到,如果人是万能的就不需要市场交换,就不存在经济学。人是万能的核心表现之一就是不存在物品和服务的稀缺性问题。如果没有稀缺性问题就不存在上面这些分配问题,一个组织它想拿多少就拿多少,拿不完就剩下。
很遗憾的是,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这种稀缺性,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它,它最核心的表现是:
市场中能分的蛋糕大小其实就是物品总量
物品总量 = 生产时间*生产效率;
每天总人力时间上限 = 人类数量(70亿)* 24小时 + 自动化机器*24小时;时间稀缺
生产效率 = 人力和机器单位时间的生产量,受限于技术,自然资源,人力资源等;资源稀缺
总市场蛋糕必然是有上限的(当然具体到每一类物品也存在更低的上限)。这意味着:当组织从市场中拿东西的时候,不是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,东西少人多,就必然有人拿有人不拿,这就是一种竞争。
这种竞争是如何表现的?到底该如何决定谁应该拿,谁不应该拿?
自然情况下,规则很简单:
你想从市场中得到东西,就要付出东西放回市场
你付出的东西有人愿意交换,如果没人愿意交换了,多出的部分就是成本,因为多出的部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
满足 1 和 2 时,你付出的越多,你就越有机会换到自己想要的
用经济学的话来表达就是,自然情况下:
每个组织都有需求,但你想通过市场满足自己的需求,就得对市场有供给
你的供给需要满足别人的需求,最佳点是“恰好满足别人的需求”,否则你就会付出额外成本
在满足 1 和 2 的情况下,你应该最大化供给
需求和供给,是市场中交换的动力所在。
到目前为止,我们看到这些行为都是人类自发的,需求本身就提供了一种驱动力,因为有需求,所以要交换,因为要交换,所以要供给。市场交换的核心并不需要一个第三方组织来额外驱动。
紧接着的一个问题是:在蛋糕有限的情况下,单靠这种需求与供给的驱动,能否达到一个理想的状态?
首先要理解什么是理想的状态:所有组织的需求都被有序的最大化满足 —— 因为物品是稀缺的,需求则可以是无限的,所以只能有序分配,有序满足。
市场如何实现有序分配?价格。
价格是对物品交换价值的量化抽象,人们通过市场交换东西的时候,就必然涉及到交换价值的协商,你想用一只羊换我一头牛,那我肯定不干,因为我觉得我这只牛比你的羊更有价值,它肉多好吃、有力气能干活,而且为了得到这种价值,我也付出了更多的劳动和资源 —— 比如更多的饲料。
一只牛换几只羊合适?这个问题非常普遍,在每一次交换中都会存在,如果大家一直这么协商下去,市场交换的效率就太低效了。
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发明了价格机制,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个机制刚被发明出来时的场景,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:到底该如何给物品定价。
这其实是一个估值过程,一个可能比较合理的做法是,综合投入的总成本和未来提供的收益为一头牛估值(按马克思的说法,价值通过商品中蕴含的市场劳动量进行量化衡量),然后市场中的供需力量会自动矫正这个估值,赋予其实际的的市场交换价值。
价格量化抽象了交换价值,而交换价值本就是交换得以进行的根本机制,所以价格具备成为核心机制的一切条件。不管这个过程实际上是怎么发生的,也不知道用了多久,从结果上看价格确实成为了交换市场中的核心分配机制。
价格的意义:
量化了人们能通过市场满足的需求量
量化了人们对市场的付出
根据市场公允的付出价值,决定了一个组织在有序分配中可到达的地位
当然价格还提高了市场交换的效率,但这一效率提升更多的是通过货币来完成的。需要注意的是,价格并不等于货币,即便是没有货币,物品交换的双方也可以通过价格进行计数来衡量该如何进行交换。货币本质上是价格计数的实体承载工具,作为中间等价物在现实中存在,这种中间物的存在让交换的双方不必互相需要才能进行,也因此提高了效率。货币给交换带来方便的同时,也引入了一些问题,在宏观中会详细叙述这一点。
价格量化了人们的付出之后,就会发现【人们能从市场上满足的需求量,取决于人们对市场的付出量】,人们的真实需求可能是无限的,但通过付出得到的可交换价格是有限的(也就是购买力有限),所以市场中的总需求曲线和价格负相关。
在其他情况不变的情况下(意味着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不发生移动),市场价格将最终达到均衡价格。注意,均衡价格是一种结果,需求方的需求得到了最大化有序满足后所表现出的一种结果(其他价格达不到这个目标,价格低了供给方不干,价格高了需求方不干)
以上就是自然微观经济学的核心论题,这些论题背后是这样一些价值观:
为什么交换是好的
为什么在一个自然的交换市场中,价格机制是好的 —— 也即“看不见的手”通常能起到合意的效果
在这些核心论题之外还有一些别的论题,主要由二部分构成:
第一部分是前面提到的几个隐含的问题带来的:市场交换并不总是理想的
市场中的参与者实际上有强有弱
弱势参与者并不总是有的选择,强势的市场势力拥有更多的选择,也就是定价权,因此自然交换经济中会形成垄断势力等价格干扰者,由于价格是核心的交换机制,所以这也相当于是影响了整体市场的运运行,这也是靠自然市场自身无法解决的。
第二部分是对主流市场的进一步分析:当今世界主流交换市场是【企业-劳动力】市场和【消费-商品】市场,这两个市场是经济体的主要构成形态,全球多数人都参与其中,参与者们通过市场满足需求的同时也在对市场进行付出,所以曼昆在书中针对这个市场进行了进一步分析
对企业组织生产成本与收益的分析,用于理解企业在经济中是具体如何运行的
对劳动力市场需求与供给的分析,用于理解劳动力的供给与需求
对消费者决策行为的研究,用于理解人们的消费、收入、储蓄
本文的目的主要还是从整体上串联经济学的入门逻辑,对上面这两类的进一步分析不在本文的主线逻辑上,所以这里不再展开。
前面描述了完全自由的交换市场,但现实中除了自由市场之外,还有另外一个关键的组成部分。
自然经济远并不是文明的全部,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,通过交换市场满足生存需求就变成了基本要求,文明需要更多。
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出现政治,政治说白了就是要制定规则,协调人们的各种行为,以便维持组织的良好运转,于是逐渐就形成了专门的政府机构。政府机构的人是专职的,尽管他们并不从事生产性行为,但他们的存在的确为组织做出了贡献,比如让组织更有效的运行。
政府机构职员本身也有需求,维持生存的需求,享受文明发展果实的需求。
同时还要回答一个关键问题,既然文明的发展引入了政治,那么政治是有目的的吗?
这个问题不好回答,我们可以说:政治的目的是让组织变得更好,但怎么样才算“更好”是很难讲的。我们可以换一个说法:政治的目的是防止组织变得更坏。对坏的定义是相对简单的:
孤儿没有父母就无法生存,是一种坏
老无所养,是一种坏
生病了无法得到医治,是一种坏
生在这个地球上,没有安身立命之所,是一种坏
失业了,吃不饱饭,是一种坏
基本生存环境污染破坏,是一种坏
···
自然交换市场的核心驱动力是参与者的自身需求,并不会直接关注上面这些问题,所以靠自然交换市场是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的,甚至因为市场中竞争性的存在,只会让上述问题更加凸显。
为了满足政治需求和政府机构人员的需求,政府需要能参与到交换市场中。但由于政府机构本身不从事生产性活动,所以它无法通过直接对市场进行付出而获取价值,只能以更为直接的方式来转移价值:税收。税收可以是实物的(比如上世纪九十年代,农民们需要在收获粮食之后上交一部分给国家,这叫交公粮),也可以直接通过货币转移价值。
很自然的,根据上述两类需求,和政治经济相关的主要核心问题也有两类:
一类是关于税收的
税收是转移价值的唯一方法,目前看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转移价值
因为价格机制已经能让市场达到合意状态,需要关注税收是否会打破这种状态
第二类是如何解决上述政治问题,也即福利经济学
养老、医疗、抚养、失业、住房、生态环境等这些涉及到人类生存保障的基本问题
同样的,这两部分问题属于经济学原理主线之外的核心支线上,这里仅对核心结论做简要介绍:
关于税收的一个核心结论是,税收会造成市场的无谓损失。但因为目前并没有替代税收的办法,所以这一点也没办法避免。
关于福利经济学的理解是:基于好的出发点的一些政策,不一定能真的带来好结果,在制定福利政策的时候需要审慎的看待。
以上就是微观经济学的核心思路,通过模拟一个文明发展过程中涉及到的核心问题这样一种方式,从另外一个角度相对完备的串联了一遍曼昆《微观经济学》涉及的内容:
下篇《经济学原理入门:宏观经济学》会继续这一模拟发展过程,到时候我们会看到宏观经济学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来源:
为什么要关注 GDP,为什么它如此重要
为什么货币在微观经济学中没什么地位,而对于宏观经济却如此重要,以及它带来了什么好处又引入了什么问题
为什么宏观经济会有短期波动
为什么凯恩斯经济学主导了治国经济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