找工作很难，找份好工作更难，在2022年找份好工作无疑是难上加难。当求职本身成为了一件无比内耗的事，年轻人似乎再无余力去思考工作该如何介入生活。剩下的，只有卑微而恳切的愿望——不管是什么工作，起码先把“无偿焦虑”，变成“有偿焦虑”吧。或许，越是在郁闷、焦急、愤怒等等负面情绪的笼罩下，我们越需要停下来梳理自己的需求和可行方案。“好工作”到底意味着什么？是高薪、体面，还是有趣、不卷？最近，《看理想》找到两位偏离主流职业轨道的“另类”年轻人，与她们聊了聊各自的工作选择。她们中的一位辞去了办公室工作，在书店打零工，另一位则去了寺庙当杂志编辑。 在大众的目光中，两位年轻人的工作多少有点浪漫，但浪漫的另一面，也意味着相对较低的收入，以及可以忽略不计的职业前景。不过，在她们的职业故事中，浪漫是最不紧要的。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、适合什么、能做什么，才是重要的部分。试着把生活的时间线拉长，不只盯着当下的成就与失败。去做能做的事，日子总归会有转机。牟彤不做“社畜”已经有八个月。此前，她曾在三家文化公司、一家互联网公司当过编辑和策划，最长的一家待了一年半，其余地方因为工作量、和个别员工不对付等因素没有久留。身边的朋友戏称她为“北京文化公司测评人”，毕竟圈子就这么大，能去的公司她基本都去过。几个月的工作时间虽然不长，足以让牟彤对各家公司的薪资水平、工作氛围、员工素质有清晰的认知。牟彤并非抗拒安稳地待在一家公司，实际上，她对薪资和职业发展没有执念，只是不与兴趣匹配的工作内容让她难以持续。在频繁的离职中，牟彤才逐渐形成自己的工作观念。她确信自己不适合坐班制度，不希望工作被过度干预，不喜欢阶层关系，不喜欢男性员工过多的办公室。人类学学者袁长庚透过阿伦特和韩炳哲的哲学概念解析过“社畜”一词，他指出，大众口中的社畜，通常指向疲于工作，却又无法停下来的打工族。这其中的“畜”，不同于真实的动物性。实际上，“我们把人在工作当中表现出的这种亢奋命名为某‘畜’实在有些不得要领，动物只是阶段性地陷入觅食或求偶的紧张感，大多数时候，如果口腹之欲已经被满足，它们宁可躺在草地上晒太阳。”某种程度上，牟彤的“口腹之欲”已经得到满足。她接触过不少文化名人，策划编辑过不同形式的内容，该认识的人认识了，该祛魅的也祛魅了。但文化公司会“把人惯坏”，习惯了文化行业的氛围的人，通常很难适应互联网大厂或广告公司的工作风格和节奏。认清工作的真相后，牟彤暂时没有想去的公司。这一次，她打算“干点体力活”。于是，她给一家小书店投简历，面试后，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她的第五份工作：兼职书店店员。在书店当店员的职责之一，是记录下每天的人流量。牟彤当班过的日子里，最低的一天只有六人，最多的一天有四十人，“真的挺闲的”。除此之外，结算、跑仓库拿货、让顾客扫健康宝几乎构成了她的全部职责。用主流的眼光来看，从办公室白领到书店零工无疑是“职业滑坡”，但对于牟彤来说，这是兜兜转转后试出来的适合自己的工作模式。每周去书店工作两到三天，让她保持着合理的出门频率，不至于封闭在家中。剩余的时间，她用来捣鼓自己的播客，以及接外包项目——这才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。牟彤逐渐意识到，在学校里学过的知识和技能，并不一定要嫁接到工作上，而工作也不是满足个人兴趣的地方。做一份不消耗自己的零工，再用富余的时间自我发展，是她目前感到满意的状态。书店的同事也让她感到踏实。目前，她供职的书店聚集了一些同样从事过编辑行业，并多少有点倦怠和过劳的同事，他们相处起来有种心照不宣的体谅。对于将来会不会重回办公室当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社畜，牟彤表示，“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持自由的状态”。尽管自由职业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，但起码她不用再去适应“确定”的公司文化。或许，工作这件事就跟过敏一样，有的人对坐班过敏、对一般的公司文化过敏，这并不一定是任何一方的错，也不必分出孰强孰弱。分开，然后各自安好，也是一种活法。中国年轻人多少有点消极抵抗的基因，从早年间“佛系青年”成为热词，到如今的“躺平”和“摆烂”当道，都呈现了一脉相承的青年文化。当“佛系”的观念外化，寺庙便成了一个向往之处。近几年，媒体上时不时会出现“xx寺庙招聘火了”的新闻，关于寺庙员工的报道吸引了更多目光。大众娱乐也烘托着人们的期待。在韩剧《请回答1988》中，金正峰去寺庙修养时手捧莲花、无欲无求的形象自然地植入到许多年轻人脑中，成为对寺庙生活的想象。但真正的寺庙工作并没有想象中浪漫和神秘。正如《南方周末》的一篇评论所指，“在现代社会，寺庙也是一个组织机构，除了研究佛法的本职，也有很多支持性的工作岗位。因此，寺庙招聘也是非常正常的，就像任何一个工作单位一样。对工作和环境感兴趣的，就可以去应聘。而这些工作，也和其他单位的同岗位工作大同小异，并没有多少神秘之处。”小野就职于南方某二线城市的一座寺庙，负责一本佛教内刊的编辑工作。作为一家机构，寺庙和一般的企业没有太大区别，比如，它也要给员工缴纳五险一金。寺庙给编辑部在附近租了一个小办公室，她主要在那里办公。虽然办公地点离寺庙很近，但小野和寺庙内的僧人没有太多交集。大部分时间里，她不需要和修行的僧人有任何交流，也能完成编辑任务。起初决定来寺庙工作，小野主要图这里事儿少。她刚毕业一年左右，本来在一线城市从事广告内容行业，过着繁忙体面的都市生活。但内耗的信号十分明显，在前司工作，她不得不把生活搭进去——周末或凌晨的concall（电话会议）、反复的修改意见布满了她的生活缝隙，整个人是被项目推着走的。小野想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节奏，于是辞掉只工作了小半年的第一份工作，离开了大城市。这不像一个职场新人会做的决定，一般来说，他们会希望第一份工干得扎实一点，这样简历看起来漂亮。促使小野做出这个决定的底气，来自她随心所欲的性格。一般情况下，她都能在一个新环境“比较好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秩序”。小野来自一条小渔村，从小在宽阔的大海旁长大。海告诉她人很渺小，也给予她“随便活一活”的气度。辞掉前一份工作后，小野主要在家休息，没什么特别的规划。因为偶然看到寺庙的招聘信息，且岗位和自己的背景相符，她抱着好奇的心态就去了。入职寺庙后，小野才从法师那儿得知，原来申请的人并不少，其中不乏名校毕业生。寺庙工作确实变抢手了。除去像财务那样的支持性岗位，小野的寺庙编辑部只有一位编辑同事。在退休老主编的指导下，她们共同负责寺庙内刊的内容编辑，包括选稿、撰写新闻事件、校对。这份工作和传统的纸质出版相似，校对是最令小野头大的部分。有一回，法师交给她一篇要刊登的佛学论文，她漏掉的几处错别字，法师自己发现了。虽然工作量比以前少，但接触一门崭新的宗教学问，还是一件不简单的事。这本佛教内刊创办多年，有固定读者群。小野和同事曾接待过一位老年读者，他因为几处排版和用字的错误，特地登门拜访，并交给她们一封真诚的手写信。缓慢但具体的工作日常，是这份寺庙工作与众不同的部分。小野的寺庙在城市里，地理位置并没有想象中避世，但只要走进寺庙，人还是会安静下来。刚搬来寺庙所在城市，还没有租下房时，她在寺庙里住了几晚。晚上七点，庙里已经非常安静，和门外的闹市仿佛是两个世界。作为员工，寺庙给人“信任的氛围，确实会更传统，但更亲近一些。”小野正式入职前，寺庙专门安排了人帮她一起找房。这让她感到自己被认真对待，而不是一颗全自动上下班的螺丝钉。大原扁理在《做二休五：钱少事少的都市生活指南》中感叹，“没有什么比房租便宜更重要的事了。”此话不假。当寺庙编辑的四个多月来，小野的生活状态有了明显的改善，主要原因包括房租和通勤。因为所在城市的房价比以前便宜，她住得离寺庙很近。省去漫长的通勤时间后，她每天午休都可以直接回家休憩，晚上下班到家也有精力做饭。周末，她经常去周边的城镇旅游，也逐渐结交了一些新朋友。生活的掌控感又回来了。现在，她养了两只小猫，准备拾起搁置了很久的短篇小说。小野的目标是尽快不工作，这是她对生活的终极期待。她是一个喜欢追求新鲜感的人，如果有一天她选择离开寺庙，那大概率是因为出现了一种更想追求的生活方式。去寺庙工作这件事，小野告诉了身边的亲友，家乡一度传出她要出家的传闻。但更有趣的是，她的大学导师将这件事告诉了现在的学生们，以此论证今年的工作真的不太好找。当然，这更多是个小小的玩笑，去寺庙工作并非“沦落”，而是选择。但小野确实感觉到，今年的形势不乐观。此前，她接受过的采访视频被截图上传到某社交平台，有留言认为，高校毕业生搞得寺庙也“卷”了起来。小野感到无奈，“我并不想激怒任何人”。她不否认学历的潜在加成，但她也经历了严格的考核，提交了作品集。不可否认的是，这种言论反映了普遍的求职焦虑。近日，国家统计局发言称，我国青年正在面临“摩擦性失业困境”。“摩擦性失业”指因为经济架构的调整，年轻人可能暂时失业，或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找到满意的岗位。对于毕业生们，小野确实给不出多么实际的建议。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，不要怪自己。”经历过倦怠、裸辞、换城市再就业的小野，十分明白工作作为物质生活基础的必要性。即便世上的工作再消耗身心，还是有人宁可当一只温水青蛙，也希望换得一份兜底的安全感。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有他们要面对的困境，要求每个人云淡风轻或咬紧牙关地接受一切，无疑是残忍的。 度过难关的关键，或许在于不要将自己掷入二元化的姿态。当外部压力过大时，不妨先将目光缩回自己身上。艺术史教授王瑞芸给毕业生的建议是，“盘点一下自己有什么资源，这里完全不是指什么显赫的资源，而是每条生命都可能有的最基本的资源：比如健康，比如年轻，比如有买菜回来做饭的条件，有可以在窗台上养上两盆花的条件，当然更包括自己天生喜好某一个事物或擅长某个技能的条件。”将“便宜的土豆丝炒出最诱人的香味”，就是一件个人能把控的事。学会在接受有限性的情况下提升自己的能力，在熟悉的领域下功夫，会将我们带向更远的目的地。工作固然是人生中重要的板块，但我们是否能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建立起生活的秩序，不失去认真生活的动力，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。牟彤和小野的经历，或许有幸运的部分，但这并不能完全抵消她们在主流的人生大道上另辟蹊径的勇气。其中的努力能给人一点信心：你不必按照社会模板定义的“正经工作”去工作。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和适合自己的事，然后尽量找到一个匹配的位置。除了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，整理个人的价值序列也是重要的命题。普通人经历的大多数求职指导，只强调行业和岗位的前景，却鲜少关注个体的价值序列和生活秩序上的需求。工资固然是一个纬度，但同时别忘了去思考，我的人生价值建立于什么？什么事对我而言是重要的？什么样的工作能帮助我实现想要的生活状态？......叔本华认为，“生命是一团欲望，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，满足便无聊”，人生中的很多虚无和不快都来源于该生活模式。《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》一书则尝试给出一个解法：试着把“计划-完成”的经历模式转变成非终结性的享受过程模式。不要一直把生活看成一个个需要完成的目标，比如从升学到求职，从结婚到生子。这样的日子只是一个循环，人会被一个个欲望推着走。有些时候，可以试着去享受你已经做出的选择，去体悟这个选择到来之后的成就或衰败。不以结果的成功与否论输赢，而是在过程中接纳并找寻快乐和体验。说到底，工作对不同人来说有不同的意义，有些人有选择的余地，有些人没有。但愿我们记得，良好生活是最终的目的，而何为良好生活，只有自己能定义。湖州法华寺招聘火了，寺庙招聘无需神秘化｜辛省志，南周快评《工作与人生：无限人生书单第六季》｜袁长庚，看理想App转载：请微信后台回复“转载”
商业合作或投稿：xingyj@vistopia.com.cn